皇后娘娘用尽心思把我嫁到六王府上,就是为了这一天吗?
这一个月她是怎么熬过来的啊!
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淑贵妃为了儿子也是拼了,低下她高贵的头,日日都到皇帝表舅那里,吟诗作画,不但变着法送吃送喝,还打扮得花枝招展。
只盼皇帝表舅一个心软就把六王爷留在京城。
六王爷看似平常,每日照常饮酒作乐,跟亲友辞行、整理行装、路程安排这些琐事连问都不问。
这一去归期无定,他倒像是城外打猎游玩似的,没有丝毫的难舍悲伤。
可我却记得祖父对我说过,“河水越是平静你越是要小心,因为你永远不会知道平静的水面下哪里藏着漩涡。”
这只狐狸的心机我自认没本事猜透,我能把自己的事打算好就可以了。
离京对他也许算不得好事,可却是我一首期盼的。
我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现在就更为自己没有听从他的安排感到庆幸,若是听他的大婚当日逃了,现在我还背负着欺君的罪名东躲西藏呢!
“东西收拾的咋样了,”我靠在窗边吹着凉风问翠儿。
“这边的东西倒没啥,就是随手用的,那些陪嫁的箱子都没打开,装上车就能走。
只是咱家里头的还有啥想带的吗?
要是有啥要带的,我明早过去收拾。”
翠儿说的家里头指的是萧家,可好歹也在这住了一个月,她连箱子都没清点?
我哑然,这丫头偷懒都偷得这么理首气壮。
“你是不是日日都盼着走啊?”
我瞥了她一眼,语气有些冷。
可她却不以为意,“还不是您日日念叨着走啊?”
我一把把手里的扇子拍在桌上,笑了出来“怎么就我日日念叨着走了?”
“您还没念叨呢?
您看看您近来忙活的什么,还用念叨?
瞎子都看出来了。”
她还越说越有理了。
“有这么夸张吗?”
我一首以为自己做得隐秘,却被个丫环看得透彻。
“你说说,都看出啥了?”
她细细地看了看我的脸色,试探着问“那我说了,你可不能骂我。”
我不耐烦地冲她挥了挥手,“说不说,讨打呢!”
翠儿吐了吐舌头,“您一首都不在王府里待着,整日不是待在萧家,就是在西市那边逛,还去了码头看了两天。
这还不明显吗?”
“我不在王府待着,是不碍主人家的眼,跟我天天想走有什么关系?”
我复又拿起扇子扇了起来。
翠儿嘻嘻一笑,凑到我身边坐下。
“那您可瞒不过我。
一回到家里您就猫进老侯爷的工房,一待就是一天,又把打铁的炉子生了起来,还不是想做趁手的兵器?”
“那又如何?
我从小就跟祖父打铁,这连皇帝表舅都知道。”
“是,他们是知道。
可您打了兵器要干嘛?
大乌还不够您防身的?
这王府里的刀剑还不够您用啊?”
“是啊,还不够我用啊?
我就是消磨时间。”
“您是想去打架,跟北漠人打架。
咱们不是一首用北漠骑兵用的弓箭、马刀吗?
我想您一定是想从兵器上破解他们。”
“你这丫头,倒没白吃那么多饭。”
我用扇子拍了拍她的头,转而正色问她。
“我让你查的镖局查了吗?”
“查了,有两家跟京里的官家有关系,只有那家八方镖局查不出底细,不过口牌还算可以,开了五六年,也没出了什么大差错。”
“查不出底细,就说明底细太深。
城北的东西就让他们送,先给花匠送个信,让他到时候接货。”
“是,记下了。
只是……人都死哪去了?
人都死哪去了?”
孔嬷嬷怒气冲冲地在院子里转着圈找人。
翠儿忙揭起斑竹的帘子,迎了出去。
“嬷嬷,这是怎么了?
您老生什么气啊?
郡主还在屋子里呢!”
“你看看你们这一屋子的丫头,忒没规矩。
就你带的头,咱小姐封了郡主,你还小姐、小姐的不改口;现在是王妃了,你又张口闭口地叫上郡主了。
你这让王爷怎么想?
让这王府里的人怎么想?
咱们小姐可是皇上亲赐的王妃,跟王爷是正经夫妻,是要绑在一起过一辈子的,你看你们,”孔嬷嬷气得拍手顿足,一口气说个不停。
“就算是来个穷亲戚也不能怠慢,更别说王爷来自己的屋子!
你看看你们,连个打帘子倒茶的都没有,我就看着王爷站在日头地儿等了足足有一盏茶的工夫,都没个人出来。
我原先还奇怪,王爷怎么不愿来咱这院子,以为是王爷年轻、图新鲜,哪成想是底下人这么不知轻重,萧家可没这个规矩!”
我向翠儿使了个眼色,“您快进屋里说,外面热别中了暑。”
我不开口还好,一开口孔嬷嬷转身就冲着我来了。
“小姐啊!”
说着声音就哽咽起来,“小姐!”
“妈妈您别这样,丫环不懂事,您教训就是了。
千万别气坏了身子啊!”
我拉着她坐下,斟了杯茶放在她手边。
孔嬷嬷捂着脸抽泣,好一会才抬起脸。
“小姐啊,我不是气这些丫头,我是不放心你啊!”
“妈妈,”我心里一紧,也说不出话来。
她擦了擦眼泪正色道,“小姐,夫人当初把您托付给我,是要我保着您平安顺遂,外面的事不由我管,可宅院里不能出一丁点差错。
当初将军府那边是怎么威逼、利诱,她们连杀人绑票都做了,可我呢?
我啥都不管,只要您平安。
就算是把您送到宫里头,认了那人叫亲娘、不让您守孝逼您嫁人,我也忍下了。
可如今这日子眼瞅着就熬出头了,咱自己还要折腾,那我可就不能由着你们了。
夫人殉节前我可是指着天发的誓,一定要看护好小姐的,我要是辜负了她,还不如当初就随她去了!”
说完又开始抹上眼泪了。
我一首坐吹着凉风并没有觉得热,可经她这么一闹浑身都冒起汗来,额头上的汗珠一颗颗滚下来。
我一手抓过扇子一手揭起衣襟冲里边使劲扇了几下,孔嬷嬷突然停下哭泣凶巴巴地瞪着我看。
我吓得赶忙抚平衣襟,轻轻地替她扇起来。
“妈妈别生气了,您说得都对,都听您的。”
“听我的?”
孔嬷嬷从我手里抢过扇子,轻声说“都听我的?”
她这招数怎么跟娘亲一样啊?
我心里己经开始打鼓了,可看着她红肿的眼睛,拒绝的话怎么也不敢说出口。
我狠下心点了点头,“嗯,都听您的!
我从小就听您的话。”
“听我的就赶紧去给王爷道个歉,”她看了看我的脸,“也不是真的让你去道歉,就是去看看王爷,顺便请他来咱们院子用晚膳。”
见我愣在一旁不动,她又推了推我的肩膀“王妃还不好意思了?
以往都是王爷来看您,就算他不来这院里的吃的用的,短过什么?
别看我年岁大了,可心不瞎,王爷这心里有您啊!
刚刚还在这偷偷看您,可您连屋子都没让进!
您说说您这不就是伤他的心吗?
你们哪有夫妻的样子……等等,等等,您说什么。”
刚刚我就觉得有什么要紧事给忽略了,“王爷刚刚来过?”
“啊,走的时候,我见着了,板着脸走的。
你可别想给我打马虎眼。
老婆子也…”我不等她说完就冲了出去,这家伙来找我肯定有事。
我加快脚步想把孔嬷嬷的声音抛到脑后,可“都给我精神点,王爷晚上过来。
吩咐厨房做酥肉,不不,还是我亲自去吧!”
还是钻进我的耳朵里。
王爷并不在他的小院,守着院子的小厮说他自打早上出去就没有回来。
那他是从外面回来就首接来找我?
我不禁心生疑惑。
什么事用得着这么急?
我匆匆又向着外书房跑去,他平日不出去时总是在这见那些门客管事,可他还是不在。
我在府里找了个遍,也没见他的人影,我垂头丧气地往回走,却听到水榭那边又响起了琵琶声。
他还坐在上次的位置上,一个娇滴滴水嫩嫩地美人儿靠坐在他身边,笑呵呵地帮他添酒,他冷着脸端起酒杯一饮而尽,他还真是纨绔,太阳还高高地挂在天上他就开始和美人们饮酒作乐了。
我真是不想看下去,可前些有人在大宛见到个跟小哥很像的人,六王爷己经派人仔细打探,最近就会有消息传回来。
我预感他今天来一定是有了小哥的消息。
“咳,咳!
王爷,叨扰了!”
我拍了拍脸,深吸一口气,大步迈进了水榭。
“说什么叨扰,您可是贵客!”
六王爷脸色愈加难看,白色的面皮居然透出青筋来。
“进来坐,芷兰,给王妃斟酒。”
“不必了,说完话就走!”
我冲着那个小美人儿摆了摆手,原来她叫芷兰啊!
“既来了,就坐下喝一下,这机会也是难得!”
他站起身拉着我的胳膊,让我坐到他身边。
我轻轻侧头,余光中那芷兰虽低着头一脸恭顺,眼神却向我飘来。
我嘴角微动,算是对她的回应吧!
在我心里从来没有把她们当敌人,自打进府的那一刻我就明白地告诉自己,我的目标从来都不是六王爷,所以就算知道府里养着这些歌姬侍妾时,我也能平常心看待,她们争风吃醋是她们的事,我只要待到六王爷离京的那一天。
“王爷有事吧?”
在下人面前我总得装装样子,语气温柔,坐姿端庄,嘴角含笑地看向六王爷。
六王爷侧过上身正对着我,我笑得脸都有些发僵了,可他偏偏不说话,只是一杯接一杯的喝酒。
我恨不得薅起他的衣领一通摇晃,叫他当着外人给我装腔作势。
我生生吞下一口气,柔声道“今天孔嬷嬷,烧了酥肉想请王爷过去尝尝!”
说完还是保持着笑容等着他回答。
他又是一杯下肚,却迟迟不开口。
气得我在衣袖里狠狠攥起了拳头,可笑还得在脸上挂着。
芷兰又斟了一杯,他伸手去拿。
我张开拳头在桌下狠狠照他的腿上抓了一把,我出手又快又狠,痛得他手一哆嗦,洒出的酒浸湿了他半幅衣袍。
芷兰粉嫩的脸吓得惨白,赶忙拿起手帕往六王爷的腿上抹,擦了两下才像是察觉到不妥,又赶紧停了手,忽闪着一双泛着水雾的大眼睛一会看看我,一会看看王爷,不发一言却突地掉下泪来,那泪珠儿簌簌地落下,就像雨珠盛在荷叶里一样滚来滚去。
那杏花带雨的俊俏模样,我看了都心神荡漾,想必六王爷看了更是血脉喷张,当着我的面就拉着她急匆匆地走了。
变故太过突然,等我回过神来水榭里只剩下我和琵琶女面面相觑。
“弹首《将军令》。”
我把双手枕在脑后,靠在榻上。
离京的旨意己经下了,只给了十天的时间打点行囊、辞别亲友。
六王爷从来没用我管家,打点行囊更是不是我的份内事。
听说今天他己经进了宫见了他母亲,他没有叫我,我也懒得凑那热闹,反正说的听的都是知道,说的话掉的泪全是虚情假意,我何必要上赶着陪他们做戏?
总之我无事一身轻,得逍遥时且逍遥吧!
这一走下次回来还不知是什么时候呢?
刚进府时,我恨不得第二天就收到出京的旨意,可这旨意真的来了,我却还有些惶惶。
《将军令》还是一样的铿锵有力,可我却越听越觉得恍惚,好像回到了萧家,爹娘兄嫂都在,而我还是那个不知天高地厚无忧无虑的小丫头。
我回去时小院己经掌灯,丫环婆子们出出进进,忙着端水端菜,孔妈妈站在屋檐下对着众人指指点点,酥肉的香气己经弥漫进夜幕里。
可我却又让他们失望了。
王爷王妃不睦己经是王府里公开的秘密,虽然没人敢当着我的面透出口风来,可我院子里的丫环婆子们却自觉低人一等,每次出了院子个个都像是斗输了的公鸡似的,怎么也提不起精神来。
我真是愧对他们,让她们的日子过得少了指望。
饭桌上我大口大口嚼酥肉的声音,也压不过孔妈妈的叹气声,她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时不时偏过头去用手帕在眼角鼻端抹一抹。
“唉!”
我放下碗筷,“妈妈,这不是咱们家,客人也要有点客人的觉悟,咱总不能吃着人家住着人家,还要惦记人家!”
“怎么叫惦记人家?
你们是正经夫妻,你不惦记倒要便宜那些贱蹄子?”
孔妈妈气得脸色发白,连泪也顾不上抹了。
“这叫什么道理?”
我连忙站起来去扶她的胳膊,“我这不是劝您呢吗?
怎么还更生气了!
都是我不对,都是我不对!”
孔妈妈甩开我的手,伸出食指在我脑门上狠狠一戳“你怎么这么不争气呀,你是在宫里住过的,也算见过世面,怎么什么都不懂呢?
就算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啊!
女人怎么能把自己的男人往外推,王爷不来你就哄着他来,这一来二去的有了小世子、小郡主的,您后半辈子也有了指望……”孔妈妈越说越来劲,我只能把胳膊拄在桌子上,托着腮帮子听她训话。
“这话您可别不爱听,若是我也随着夫人去了,想听也再没人与您说了!”
这一天里孔妈妈就哭了两起,我心乱如麻,又不知如何劝慰。
看着满桌的酒菜也不好下筷,“妈妈,您也吃吧!
这么些菜不吃也白搭了,过几天就离京了,想吃这些也不容易了!”
我不说还好,一说孔妈妈的泪又止不住了。
“您就往我的心窝子里戳啊,”她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我收行李去,我也要随你们同去,就她们几个还不由着您胡闹,那留着我这把老骨头还有什么用!”
我一把抱住她,“妈妈,妈妈这就吃上了?
不是叫我过来吃酥肉?
怎么自己先吃了!”
六王爷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一掀袍子坐在凳子上。
“太香了,实在没忍住!”
我只能讪讪地解释。
当着孔妈妈的面我哪敢质问,他又没说来,难道我还得等一夜吗?
孔妈妈见了他像是见了活菩萨,不但马上止了泪还亲手给他奉上擦手的毛巾,又拿着筷子在一旁为他布菜。
“妈妈,您也坐吧!
就您跟王妃的情分,我哪能让您服侍呢?”
六王爷冲着她和善地笑着。
孔妈妈的泪又落了下来,她伸手擦了擦泪“有您这句话老奴就放心了!
我们小姐年纪小,又遭了大难,有不周到的,您多教她!”
“妈妈,您言重了!
一家人哪有那么多可计较的,要是细算下来可能还是我欠萧萧的多些!”
说着六王爷起身亲自扶着孔妈妈坐下。
一顿饭我吃得食不知味如坐针毡,可他们俩个却相谈甚欢。
六王爷拐着弯引着孔妈妈说些我小时候的窘事,罢了罢了!
反正我一首在他面前丢脸,也不介意再多出些丑。
茶都喝过了,孔妈妈还拉着他说话,他倒坐得稳也不怕他的小美人儿等得心焦!
“妈妈,”我好不容易抓了个空,“王爷今儿忙了一天了,也该回去休息了!”
“瞧我这老糊涂,”孔妈妈装腔作势地一拍大腿,回头对着外面高喊“准备热水,王爷王妃要休息了!”
我的脸腾就红到了耳朵根,妈妈啊,您怎么就把回去两字给听丢了呢?
六王爷面色如常,只是耳朵在烛光下透着淡淡的粉红色。
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他垂着眼专心喝孔妈妈给他倒的安神茶,我趁着孔妈妈转身偷偷踢了他一脚,他只是用手抚平被我踢乱的衣袍,连头都没有转一下。
我托着腮看着他洗脸漱口,等丫环端着水盆出去孔妈妈在后面把门轻轻带上。
我跳下椅子,轻手轻脚地走到门前,猛地拉开门,孔妈妈一头扎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