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庶子无敌小说全文免费阅读裴越裴戎

上汤豆苗 著

现代都市连载

乡村四月闲人少,才了蚕桑又插田。绿柳庄进入忙碌的耕种时节,裴越也迎来穿越之后最悠闲的一段时光。没有勾心斗角,没有尔虞我诈,他每天的生活规律又简单。早上起床后,在前院中庭里做两套广播体操,与席先生和桃花一起用早饭,然后上午在家中看书,书的种类五花八门,是他让邓载和王勇赶着驴车去都中拉回来的。他读书不像裴云那样字斟句酌,而是提纲挈领,其中史书为重点,至于那些经义子集诗词歌赋,不过是随便翻翻,不求甚解。中午饭后睡个午觉,下午便在庄子里闲逛,与得闲的庄户们闲聊,问他们一些简单的问题,诸如家中境况、田地收成乃至于子女嫁娶等等。傍晚时分,若是没有下雨,他会在庄外的直道上慢跑几个来回。刚开始的时候,庄户们都很好奇,尤其是那些大媳妇小姑娘们,总是忍...

主角:裴越裴戎   更新:2025-01-10 18:28: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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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主角分别是裴越裴戎的现代都市小说《庶子无敌小说全文免费阅读裴越裴戎》,由网络作家“上汤豆苗”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乡村四月闲人少,才了蚕桑又插田。绿柳庄进入忙碌的耕种时节,裴越也迎来穿越之后最悠闲的一段时光。没有勾心斗角,没有尔虞我诈,他每天的生活规律又简单。早上起床后,在前院中庭里做两套广播体操,与席先生和桃花一起用早饭,然后上午在家中看书,书的种类五花八门,是他让邓载和王勇赶着驴车去都中拉回来的。他读书不像裴云那样字斟句酌,而是提纲挈领,其中史书为重点,至于那些经义子集诗词歌赋,不过是随便翻翻,不求甚解。中午饭后睡个午觉,下午便在庄子里闲逛,与得闲的庄户们闲聊,问他们一些简单的问题,诸如家中境况、田地收成乃至于子女嫁娶等等。傍晚时分,若是没有下雨,他会在庄外的直道上慢跑几个来回。刚开始的时候,庄户们都很好奇,尤其是那些大媳妇小姑娘们,总是忍...

《庶子无敌小说全文免费阅读裴越裴戎》精彩片段


乡村四月闲人少,才了蚕桑又插田。

绿柳庄进入忙碌的耕种时节,裴越也迎来穿越之后最悠闲的一段时光。

没有勾心斗角,没有尔虞我诈,他每天的生活规律又简单。早上起床后,在前院中庭里做两套广播体操,与席先生和桃花一起用早饭,然后上午在家中看书,书的种类五花八门,是他让邓载和王勇赶着驴车去都中拉回来的。他读书不像裴云那样字斟句酌,而是提纲挈领,其中史书为重点,至于那些经义子集诗词歌赋,不过是随便翻翻,不求甚解。

中午饭后睡个午觉,下午便在庄子里闲逛,与得闲的庄户们闲聊,问他们一些简单的问题,诸如家中境况、田地收成乃至于子女嫁娶等等。

傍晚时分,若是没有下雨,他会在庄外的直道上慢跑几个来回。

刚开始的时候,庄户们都很好奇,尤其是那些大媳妇小姑娘们,总是忍不住偷偷瞧着这位三少爷的身影。如此十来天后,众人便见怪不怪,只是心里偶尔纳闷,少爷说他这是在锻炼身体,真想锻炼扛着农具下地不就行了吗?

吃完晚饭后,裴越习惯性地去书房,一个人写写画画。席先生便回房中歇息,桃花则在后院小厅里跟齐大娘一边做着针线活,一边聊着天儿。

这位齐大娘烧得一手好菜,是裴越让老者邓实帮忙挑出来的老实人,同时还招了一位名叫周达的老苍头。周达就住在大门旁的门房里,平时帮着拦一下热情的庄户们,否则是个人都往里面进,手里总是提着腊肉蔬菜,裴越和桃花实在是应付不过来,至于席先生肯定是没兴趣理会这种事。

齐大娘主要负责家中的一日三餐,对此桃花有一些不满,因为厨房是她的地盘,不过裴越看着她比自己还要瘦弱的身体,实在不忍心继续摧残这个也才十四岁的小丫头。除了做饭之外,齐大娘也会帮着桃花收拾一下家里,一老一少倒是相处得很融洽。

对于齐大娘和周达能到少爷府上做事,不知有多少庄户打心眼里羡慕。

且说那少年邓载被裴越选中之后,第二天清早一言不发地出门,让邓实满心担忧,生怕这个孙子真的回不来。好在傍晚时分,他安全地回到庄上,只是往常木然的脸色终究多了几分惧色。

他完成了裴越的嘱托,将那封信交到那座青灰色建筑里的中年大官儿手中,又去太平钱庄将银票换成了银锭。

裴越没有食言,当场便将邓载的身契取出来,可是邓载却没有接。

少年说,他叔叔邓忠战死沙场之后,原本无后,后来邓实将他的弟弟过继到邓忠名下,承继香火。邓载想把这个名额让给被过继到叔叔名下的幼弟,裴越自然不会反对,同时对这个面色黢黑的十六岁少年愈发看重。

这十几日来,他不管大事小事都会让邓载去办,顶多再叫上王勇,当然事成之后会给报酬。

那些银子虽然惹人心动,可庄户们真正在意的是能脱离奴籍的名额,眼见邓载给老邓家挣出来一支清白血脉,邓实那老头儿一张老脸都快笑烂了,逢人就赞少爷的恩德,其他人哪还忍得住?只不过因为裴越放出话来,家中暂时不再招仆役,年纪大的老实庄户也做不出挤到裴越身边拍马屁的举动,便将家中十五六岁的半大小子打发过来,见天儿就在主宅门外候着,盼望着裴越能给个机会。

对此裴越没什么太好的办法,说了几次见这些少年不肯离去,索性就挑出六个体格壮实性情忠厚的少年,跟邓载王勇一起,也没许什么身份,只让他们回家干活,若是有事再让他们去办。

这日午后,裴越正打算像往常一样出去转转,却见席先生站在中庭,目光奇怪地望着自己。

“先生,有事?”裴越走上前问道。

席先生缓缓说道:“越哥儿,你打算什么时候来找老夫学东西?”

裴越疑惑道:“先生要出去办事吗?”

席先生摇摇头,看着他说道:“无事。”

他现在有些弄不清楚,这少年是故意吊着自己,还是真的什么也不懂。来到绿柳庄已经十多天,刚开始裴越快如闪电地解决掉程光,又以远超年龄的成熟安抚好庄户,然后这少年便进入一种很安逸的生活状态中。每天早上起来在院子里扭来扭去,午后要么是午睡要么是出去闲逛,活灵活现地演绎出一个小富即安的小地主模样。

然而你才十三岁,你怎么睡得着?

席先生并未想过摆架子,其实在答应裴太君之后,他就决定教裴越一些本事,所以从始至终态度都很温和,只不过裴越让他有些失望,因为他只准备在这里待三年。

三年看似很长,实则用在学习上又很短。

从席先生的面色上看出一些不对劲,再一思索裴越就明白了问题的症结,于是微笑道:“先生,我们去堂上坐着聊吧。”

回到正堂,裴越先给席先生倒了一杯茶,坐下后态度诚恳地说道:“先生,你误会我了。非我无知狂妄,将先生这样的大才晾在一旁,实则我的情况有些特殊。先生应该能看出来,我之前没读过几本书,最近在练字读书,想尽快把基础打好,这样先生教起来也省力些。你不是蒙学先生,总不能从识字开始教我。”

席先生微微一怔,似乎有些难以理解,问道:“莫非你以为我要教你读书写字?”

裴越略显狡黠地笑道:“我也没打算学这些,毕竟我又不去考科举。”

这是实话,这点自知之明他还是有的。

这些日子他已经弄清楚科举的难度,大梁两京一府十三州,读书人不知凡几,能够参加三年一次会试的数千人,至少是从数十万读书人中拼杀出来的。而且只有最终通过会试的三百人,才具备做官的资格。

想成为一名优秀的读书人何其难也,就拿都中老二裴云来说,六岁开蒙,每天至少苦读五个时辰,日复一日地坚持下来。虽说裴云压根没想过下场考科举,可即便以他的天分和才情,现在下场也极难拿到会试的资格。

裴越精于商道,擅观人心,处事也颇有智慧,不代表他就擅长读书,尤其是面对那些艰涩难懂的经义,他从来就没考虑过这条道路。

见他言辞真诚,席先生面色柔和一些,问道:“那你可以跟我说清楚。”

裴越微笑道:“先生,我的身体太差了,现在还经不起太激烈的操练,只能循序渐进,这也是我没去找先生的原因。”

席先生打量着他,虽说这些天安逸的生活过下来,裴越的脸色红润了些,但体格依旧瘦弱,短时间内压根没办法修习武道。

但他眉头轻舒,淡淡道:“既然你想强健体魄,早日摆脱这副病怏怏的躯体,更应该早些来找我。”

裴越双眼猛地一亮。


晨光微熹之时,谷范偷偷摸摸地回到广平侯府。

谷梁如今并不在府中,此刻正在南大营中坐镇,之前也是将谷范抓到军营中教训了一顿。若他在家,谷范是不敢回来的,但如今府中以赵氏为尊,他自然有恃无恐。

穿过垂花门进入内院时,对面出现一个姿容倾城的少女,看见满面疲乏的谷范之后微微一愣,问道:“四哥,你昨夜又不在家?”

谷范打着哈欠,勉强笑道:“小妹,怎的起这么早?”

待走近了些,谷蓁便闻到这位兄长身上淡淡的脂粉香气,不由得皱了皱眉头,轻声道:“四哥你又出去花天酒地,让爹爹知道了可饶不得你。”

“不妨事。”

谷范自信地摆摆手,说道:“我这次可不是出去玩,而是父亲交代我做事,我还怕他不知道呢。”

谷蓁将信将疑地望着他,显然这位兄长往日里劣迹斑斑,让她没法信任,不过她性子柔善,与母亲赵氏极为相似,所以也只是温婉地劝谏道:“四哥,你还是改了吧,免得爹爹和娘亲生气伤心。”

谷范那双好看的桃花眼里闪过一抹狡黠,凑过来说道:“小妹,你知道我昨晚见了谁?”

“妹妹不知。”

“告诉你,我去见了裴越那小子,就是定国公府的那个庶子。”

“啊?”

谷蓁美目流转,轻呼出声。

距离她上次听到裴越的名字,已经过去了好几个月。

按理来说,她不该对一个陌生少年如此在意。

从小到大,谷梁和赵氏自然很疼爱她,但也没有过于宽纵溺爱,所以谷蓁是一个标准的大家闺秀,讲究的是笑不露齿非礼勿视。十五年来,她见过的外姓男子寥寥无几,平日里最出格的举动也只是和贴身丫鬟聊聊未来的日子。那天在定国公府,亲耳听见裴越在那般危险的境地下从容辩驳,无疑给她留下极深刻的印象。

对那个困境中没有自怨自艾的少年,她的确有些好奇,可是回府之后,她并没有收到消息的渠道。

外面的世界,于她来说是全然陌生的领域。

于是,少女只得将那份好奇深埋在心底。

谷范狐疑地打量着谷蓁略显激动的脸色,皱眉问道:“小妹,你该不会是钟意那个臭小子吧?”

谷蓁那张俏脸上先是泛起红晕,旋即眼中浮现怒意,声音里带着一丝哭腔:“四哥你在胡说甚么?我这就告诉娘亲去。”

谷范登时有些慌了,赵氏极宠爱他这个幼子不假,可是在家中谷蓁的地位非常特殊,别说赵氏那里过不了关,将来若是让三个兄长知道他欺负谷蓁,那怕是会被揍个半死,尤其是大哥那双恐怖的拳头,一拳下来能打断他三根肋骨!

“诶诶,小妹,四哥昨儿吃醉了,现在还没醒酒,胡说八道来着,你大人有大量,千万不要当真啊。”

他连忙拦在谷蓁身前,又是赔礼道歉又是作揖求饶。

见他如此低声下气,谷蓁也不好继续前行,只得恼道:“四哥,妹妹与那裴公子素不相识,怎可如此出言轻佻?”

谷范擦了擦头上的虚汗,笑道:“你说的不错,是四哥想岔了,而且那个裴越不是好人啊,狡诈似狐,年纪不大心眼却多,你可一定要擦亮眼睛,别被这小子花言巧语蒙骗了去。”

听他越说越不像,谷蓁先是轻啐了一声,然后又反驳道:“四哥,妹妹虽然不认识那位裴公子,却也知道他定然不是你说的那种人。四哥既然尝以游侠自居,又怎可背后议论他人是非?难道如此行径,就是光明磊落的游侠之举吗?”

谷范微微一愣,这还是我那个温婉善良连丫鬟都不忍训斥的妹妹吗?

还有,怎的去南境转了一圈,回来后竟然有些众叛亲离的迹象?

爹娘且不说,就连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妹都站到那个臭小子一边,还有没有天理了?

被他古怪的眼神打量着,谷蓁也不禁有些心慌,想了想便将那日在定安堂西暖阁中听到的事情,简略地说了一遍。

谷范听完之后,心中这才释然,敢情裴越是个身世凄惨的家伙啊,家里这些人都是怜贫惜弱的性情,也难怪会对那家伙高看一眼。

一念及此,他想起谷梁对自己的嘱托,便轻声笑道:“小妹,四哥带你出去踏青好不好?”

谷蓁轻咳两声,无奈道:“四哥,现在是什么时节?出去踏什么青?罢了,你回去歇息吧,我要去给娘亲请安。”

谷范挠挠头,故作惋惜道:“这可是你自己不想去的,跟我没关系。原本我瞅着裴越那个庄子风景不错,还想带你去看看,算了,我还是自己去吧。”

已经朝前走出几步的谷蓁忽地停下,转身望着他,然后微微垂首道:“在家中待着的确有些烦闷,如果四哥愿意带妹妹去城外避避暑,那也是极好的呢。”

谷范冲她挑了挑眉头,有些得意地笑了起来。

父亲之前还将这事看得极难,生怕自己没法顺利将小妹带出城,如今看来亦不过小事一桩嘛,小爷略施手段便搞定了。

他满意地笑着,然而看着谷蓁极为罕见地面上流露出一丝羞意,他笑声里不禁多了几分苦涩。

嘿!

……

京都西南方向,横断山脉宛如一条沉睡的巨龙,蜿蜒千里,延绵不断。

密林苍苍,野兽横行,危机四伏,常人不敢深入其中。

千百年来,这里都是人烟罕至之地,就连前魏王朝覆灭时,侥幸从宫城大火中逃出来的皇族成员,面对天下四处皆叛逆的局面,无处可躲之时,也不敢逃进横断山脉中。

然而从开平二年四月开始,山脉北段一座无名峰中,一队身手卓绝纪律严明的人手出现在此处,而后不断有新的伙伴加入,以及源源不绝不知从何处运来的粮草物资。

无名峰东北面有一片平坦空地,正午的阳光洒下来点点碎金。

两名女子出现在空地边缘,似乎在眺望百里之外的大梁京都。

两人年纪悬殊,一个二十岁不到,另一个则有四十岁左右,相似的是姿色都很普通,放在人群中引不来任何关注。

年轻女子双眼精光内蕴,淡淡道:“冷姨,这几天你出去一趟。”

年长女子点点头,问道:“你决定了?真要帮那人做事?”

年轻女子冷笑道:“不过是个养着几百废物的庄子罢了,顺手除掉,那位伯爷才好尽心尽力地帮我们办事。”

冷姨轻声一笑,对她口中的那人满是鄙夷,缓缓道:“既如此,我就亲自走一趟,探探那个庄子的虚实。”

年轻女子转头看着她,眸中微露关切之色,说道:“那件事可有眉目了?”

冷姨闻言摇头,叹道:“怕是找不到了。”

年轻女子并未劝慰,反而沉声道:“所以我们要更狠一些,这次即便不能搅动风云,也要从那老贼身上狠狠咬下一口肉。”

冷姨将心头那股忧愁按下,有些担忧地看着年轻女子,柔声道:“姑娘,此间事情已经计议妥当,有我们在便够了,你还是先回去吧。”

年轻女子摇头淡淡一笑,声音中却无笑意:“报仇这种事当然要亲手做。”

她望着东北面那座天下雄城的方向,眼底深处有一团熊熊燃烧的火。


当裴越面色平静地说出那句话后,堂内众人脸上的表情可谓是精彩纷呈。

在如今这个时代,孝道是评价一个人道德水准极重要的因素,仅次于为国尽忠,甚至在某些时候,孝道更加重要。譬如前朝大魏有位文官为亲长守孝,朝廷欲夺情起复却被严词拒绝,此人不仅没有被朝廷斥责,反而顷刻间名满天下,三年后孝期结束,立刻直入中枢,成为宰执天下的重臣。

虽说大梁立国已百余年,但无论朝野上下,皆认为大梁是承袭前魏旧制,乃是天下正统。

前魏便是以忠孝治天下。

当一个人成为远近闻名的大孝子,那么他就拥有了一层可以阻挡绝大多数困难的光环,只要他不作奸犯科,便是权贵也欺压不得,否则再显赫的权贵也会成为世人公敌。

反之,若一个人被认为不孝,那他不光要受尽身边人的白眼与辱骂,还会失去所有前程。要是朝中官员有此劣迹,被弹劾罢官都是命好,下狱问罪也没人敢施以援手。

对于此时笔直站在定安堂内的裴越来说,一顶不孝的帽子已经快要扣上来了,等待他的将是难以想象的磨难与黑暗。

无论国公府还是寒门小户,长辈生辰,尤其是整数大寿,晚辈必须要亲自准备一份寿礼,这是礼数也是规矩。当然,寿礼首重心意,并非一定要像裴城那样花费大笔银子弄一个夜明珠这样的宝物。就拿普通人家的孩子来说,一诗一词,鞋袜衣裳,皆可当做寿礼。而对于定国公府来说,纵然规格要高一些,也不必过于离谱奢靡,只需尽力而为。

只要这样做了,那就是有孝心的好孩子。

如果没有这样做的话——

看看此刻堂内众诰命望向裴越的眼神便知。

错愕、鄙夷、轻蔑乃至于愤怒,没有任何正面的情绪。

哪怕是几位对定国公府的事情比较了解,对裴越这样的庶子心存同情的善良妇人,此刻眼中也是浓浓的失望。

连一份简单些的寿礼都懒得去准备,可见是个毫无孝心的下流种子,这样的人还有什么值得肯定的地方呢?

这些目光裴越都感受到了,此刻他心中并无惊慌。

今日之局已然明朗,其实并不复杂。

首先定然是李氏的暗中谋划,这一点毋庸置疑,尽管自裴越进来后,这妇人只说了一句话。

裴越在那秦氏让裴城当场展示寿礼的时候,就已经察觉到不妥。现在细细一想,就明白肯定是方才后宅饮宴的时候,有人找了个借口将他们三人请到此处,多半就是那个秦氏。等三人进来后,再随便找个时机对准裴城,以这位大哥的性子绝对想不到那么多,甚至就算他想到了也没有拒绝的理由。

总不能说,我怀疑老三没有准备寿礼,所以我也就不拿出来了。

裴越自忖自己还没这么大的面子,两人的交情也没到那个份上。

等到裴城拿出寿礼,接下来的事情便顺理成章,因为裴云和他都不可能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

再然后,便是他裴越在所有人面前丢人现眼。

从始至终,李氏自己都不需要说什么做什么,想来这个屡屡出头的秦氏就是她安排好的棋子。

她可以将自己摘得很干净,顶多就是担上没有教育好庶子的责任,而她有的是办法平息这种舆论,外界只会将矛头对准自己,将来顶着这样一个不孝的罪名,他想做什么都不成!

好狠毒的计策。

好阴险的杀局。

此时此刻,裴越才想清楚一件事,那就是柳嬷嬷被裴太君杖毙之后,这两天李氏居然没有任何动作,他原本还有些得意,想来这妇人不过如此,以前欺负一个胆小怯懦的庶子无比得意,遇上自己这样瞅准时机就掀桌子的风格,她不还是吃个哑巴亏?

孝道当前,裴太君尚在,她也翻不了天。

然而人家不动声色间就布下这样一个杀局,以孝道治孝道,竟是转手就让他陷入这样的险地。

只不过在裴越的认知里,寿礼这种东西真的不是一个概念。

前世家人过生日,无非是一起聚餐,然后切生日蛋糕,唱生日歌。

一般来说,家人之间并不需要特意准备礼物。

当然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原因,他来到这个世界才短短几天,面临的局势又是这般艰难,几乎是麻烦叠着麻烦,很难事事都思虑周全,寿礼的事情的确是个疏忽。

想到桃花那个黄毛丫头,裴越不禁暗暗苦笑,早上出门前还在给她科普常识,没想到一天还没有过去,就轮到自己被这个世界的常识狠狠教育了一番。

幸亏他是经历过大事的人,在裴城介绍那颗夜明珠来历的时候,就已经让自己强行冷静下来,开始思考对策,眼下虽然还没有头绪,但裴越明白一个道理,在这个时候不能有任何刻意的隐瞒,否则被李氏抓住破绽穷追猛打,自己没有任何翻盘的机会。

说自己不小心把寿礼弄丢了?还是随便找个什么物件当成老太太六十大寿的寿礼?

这不仅是在羞辱堂内这些人精的智商,也是在给自己的对手递刀子。

到了此刻,他哪里还会小瞧李氏这妇人?

所以在秦氏将话头引到他身上的时候,他毫不犹豫地老实承认,自己没有准备寿礼。

但有心人或许还能想起,裴越说的是“没有准备大哥和二哥那样的寿礼”,因为他很清楚,自己必须在极短的时间里想出不一样的寿礼,而不能真的什么都没有。

“不要小瞧任何一个对手!”

裴越在心中暗暗告诫自己,抬头一看,目光刚好与李氏对上。

当家太太面色略显复杂,失望有之,惊愕有之,自责有之,将一个没有管教好庶子的嫡母形象演绎得入木三分。

倒也是个好演员。

只不过,裴越还是看到她眼底的那抹得意和嘲笑。

李氏当然有资格得意。

当日柳嬷嬷被裴太君命人杖毙,她虽然没有求情,可是回去之后,依旧气得亲手摔碎了几件名贵瓷瓶,算是她嫁到国公府十八年来最失态的时刻。若仅仅是柳嬷嬷这一件事,她还能暂时忍耐,日后再寻机会慢慢收拾裴越,哪怕裴太君做主让裴越出府另过,到此处她也还可以忍。

然而裴太君却让裴越在自己的寿诞去正门迎客,这让李氏无比愤怒之余,心中生出浓浓的担忧,甚至还有些惊惧。

老太太到底想做什么?她难道不知道这个举动意味着什么?

满京都勋贵府第看看,谁家的庶子有资格在正门代表家主迎客?

所以她便想出了这样一条计策,而且自己完全置身事外,纵然裴太君知道是她的谋划,又如何?终归没有任何可以指证她的证据,便是秦氏那里,她也只不过利用娘家的权势诱惑之,暗示几句罢了。她唯一布置下去的,只是让府内自己的心腹暗中盯着裴越的那座小院,就算裴越真的在准备寿礼,她也有办法让他做不成!

如今大功告成,裴越的名声被自己毁了,这不比杀了他更好?

胜利的果实唾手可得,她当然可以得意。

不过,李氏没有被喜悦冲昏头脑,因为她要彻底废掉裴越。

在正堂内的气氛快要凝固、裴越还在苦苦思索对策之时,只见这位当家太太忽地走到堂下,在裴越身前朝裴太君跪下,叹道:“母亲,这件事是媳妇的过错,毕竟越儿从小就养在媳妇身边,由媳妇一手教导。今日他犯下这般大错,以致门第蒙羞,皆是媳妇的责任。往日媳妇虽觉得越儿有些顽劣,可想着那是少年天性,也不好过于拘着他,没想到竟到了这般地步。”

她回头看了一眼裴越,伤心地说道:“越儿,还不跪下给老太太赔罪!”

紧接着又目视裴太君,哀求道:“万般过错,皆是媳妇的错,请母亲按家规惩治媳妇,不要伤及越儿,他还是个孩子。”

满堂妇人看着李氏一脸哀苦,顿时生出无尽的同理之心,再看向裴越时,那愤怒的眼神让他也有些心惊。

裴太君面色木然,并未开口。

裴越心惊之余,对身前的妇人竟生出一丝不合时宜的佩服。

这一跪一诉一求饶,将她自己顾全大局和裴越顽劣不堪的形象形成鲜明对比,简直堪称绝杀,誓要将裴越的棺材板钉死方才罢休!


定国公府,清风苑。

良言走进里间,望着窗前少女清瘦的背影:“小姐,何苦这么劳累,眼下才八月底,还有十来天呢。”

裴宁闻言放下手中的针线活,揉揉有些酸胀的肩膀,那双宁静的眸子里泛起些许愁绪,轻轻叹了一声。

“小姐,为何叹气?”

裴宁犹豫片刻,缓缓说道:“我想去一趟绿柳庄,但爹爹和娘亲肯定不会同意。”

良言望着裴宁放在桌上快要做好的长衫,斟酌着说道:“小姐,三少爷终究和大少爷二少爷不同,老爷太太都不喜欢他。

小姐若是拧着来,怕是有些不妥呢。”

裴宁微微摇头道:“有甚么不同?都是血脉相连的手足兄弟。”

良言苦笑几声,其实大小姐一直以来都是表里如一。

之所以对裴越显得亲近些,完全是因为府内其他人过于冷漠,反倒将她衬得有些特殊。

大小姐性情温柔实在,这是优点,但未免有些时候就比较固执。

譬如她明知道父母不喜裴越,却从未想过和已经出府的三弟划清界限。

这些话良言不敢说,她只好婉言劝道:“小姐这不是准备好礼物了吗?

等过些天三少爷生辰的时候,让人提前送去,他肯定会很高兴。

而且三少爷极明事理,小姐不方便出城,他心里自然明白。”

裴宁静静地坐着,脸上的表情逐渐坚定:“你将这件衣服收好,然后把屋子收拾一下,燃过香后把鼎罩上。”

良言心中一紧,勉强笑道:“婢子记下了,小姐要出去么?”

裴宁起身说道:“我去给母亲请安。”

良言忙道:“小姐,婢子……”

裴宁打断了她的话头,“我自己去便是,你不用跟着。”

来到屋外,又有两个贴身丫鬟迎上来,裴宁同样嘱咐她们不要跟来,至于苑内那些小丫头子和粗使婆子们,原就没有跟在她身边的资格。

自清风苑出来,朝西南方向经过裴氏宗祠,然后绕过定鼎堂,东边这一套宽敞的院落便是裴戎和李氏的住处。

门口站着两个小丫头子,看见裴宁马上笑容满面地行礼,裴宁态度温和地问道:“母亲可在院中?”

小丫头点头道:“回大小姐,太太在家呢。”

裴宁便道:“不必通传了,我自己进去。”

说着从荷包里取出两块碎银子,赏给两人,小丫头喜笑颜开地接过。

缓步走入院中,穿过前院,来到李氏的住处外,裴宁觉得有些不对劲。

太静了。

李氏身为当家主母,每日里杂事繁多,不时就有管家媳妇来向她回话,这院中更是丫鬟婆子众多,往日虽谈不上喧闹,可也不会像今天这样安静。裴宁在小院门口看见两个婆子,对方原本想要入内通传,被她阻止之后也没坚持,只笑着说老爷在和太太谈事。

裴宁心中有些忐忑,下意识地放轻脚步。

正堂是一排五间大房子,中间门上挂着一卷门帘。

裴宁正要掀起门帘,忽然听到左边屋里传来李氏的声音:“老爷,那个人的身份查到了吗?”

裴戎冷哼道:“我让你不要多管闲事,你偏不听,回趟娘家也不让我省心。子均那孩子就是因为你说了几句不痛快的话,这才跑去找那个小畜生,想要帮你这个亲姑姑出口气,结果吃了一个闷亏,差点还被人打了。”

听到这两句话,裴宁伸出去的手悬在半空,面色无比复杂,双唇紧紧抿着,轻手轻脚地走到左面关着的窗户旁边。

屋内李氏恨恨道:“那个忤逆不孝没有人伦的畜生,合该被天打雷劈!”

裴戎不耐烦地道:“说这些话做甚么?你莫要忘了,你是他的嫡母,就算他不是我的种,大义名分却不能丢,否则旁人如何看待我们裴家?”

听到这句话,屋外的裴宁身躯猛然一阵摇晃,险些就站立不住。

她面色陡然苍白,一丝血色也无,伸出手扶着墙壁,仿佛摇摇欲坠一般。

原来竟是这样!

三弟他……他竟然不是父亲的儿子?

可这是为什么?

为什么他不是父亲的儿子,却还是从小就生活在府中?如果父亲不愿意的话,谁又能强迫他收留一个孩子?如果父亲愿意的话,为何要这样对待三弟?

数不清的疑问瞬间挤满裴宁的脑海,让她头疼欲裂。

虽然她很希望这是自己听错了,可只要想一想过往的事情,所有的谜团就有了答案。

父亲对他态度冷淡严厉,母亲对他百般苛待,甚至默许那个柳嬷嬷欺侮三弟,大冬天的就让他跪在冰冷的雪地上,用棍子抽打他的后背。嫡庶有别的道理,裴宁自然也听说过,但自从仁宣九年的冬天从柳嬷嬷棍下救出裴越后,少女一直都想弄清楚一件事,是不是所有世家大族的庶子都是这般命运凄惨?

因与沈淡墨关系亲密,也信任对方,裴宁曾婉转地问过这件事,当时沈淡墨只说庶子虽身份低微,但终究是家主血脉,纵然主母不喜,也不会过于苛刻。

此时裴宁终于明白,为何自己母亲的手段会那样狠毒,不止一次想要毁了裴越。

因为三弟他根本就不是父亲的儿子!

这时又听到屋内的裴戎漠然地说道:“母亲对那小畜生倒是好得很,连父亲当初最信重的谋士都请了过去,专门在庄子上保护那小畜生,所以子均那孩子才吃了大亏。”

李氏沉声道:“老爷,难道就拿他没办法?”

裴戎冷笑道:“你急甚么?早就跟你说过,这种事不能亲自动手,否则落人话柄!你当我愿意给人养儿子?何况还是一头养不熟的白眼狼,当初若非……哼!他一日在府中,我就一日不能动手,毕竟母亲看着,我总不能让她老人家伤心难过。之前母亲让他出府另过的时候,我为何不反对?只有他主动离了这里,若在外面有个三长两短,谁又能怪到我头上?”

李氏道:“妾身只是妇道人家,哪里及得上老爷英明,只是老爷也说,母亲请了那位高人在旁边照看着,又有谁能动得了他?”

裴戎得意地笑道:“想要将那位席先生调走,倒也不是什么难事。”

李氏忙问道:“老爷有了对策?”

裴戎迟疑片刻,淡淡道:“这件事你不要问了,也不要派人去那庄子上,都是些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等着吧,不过是早晚的事情。”

屋外裴宁听着这些极为绝情的话,抬手擦干净脸上的泪水,而后脚步极轻地往外走了十来步,深深地呼吸几次,确定自己脸上没有异常之后,这才如平时一般迈开脚步。

果然,她还没走出几步,就听到屋内李氏略有些怒意地问道:“外面是谁?”

裴宁像平时一般温婉地说道:“母亲,女儿有事找你。”

“进来吧,你爹爹也在。”李氏放松地说道。

裴宁进入屋中,先是朝两人行礼,一如平常,而后随便挑了一件琐事说了起来,原本想要恳请李氏准许她去一趟城外绿柳庄的念头被她深深藏在心底。

裴戎与李氏并未发现她的异常,说完正事后又聊了一回闲话,裴宁便极乖巧地起身告辞。

离开这座她最熟悉和亲近的院落后,裴宁神色悲凉,一时间竟不知该往何处去。

原来三弟不是自己的亲弟弟,可父母仍不肯放过他,他能躲得过去吗?将来他知道这些事之后,还认不认自己这个姐姐?就算他愿意认,可一边是父母,一边是没有血缘关系的弟弟,两边势同水火说不定还会成为生死敌人,自己到时候又该如何自处?

八月末的阳光依旧炙热,少女却觉得置身于冰窟之中,身心皆寒。

方才在父母跟前她拼命压制着心绪,如今再也克制不住,眼泪滚滚落下,满面凄苦之色。

不知过去多久,远处忽然传来良言的喊声:“小姐!小姐!”

裴宁宛如一尊石像,静静地站在水池边,没有任何反应。

良言急急忙忙地小跑过来,走到近前一看差点吓掉了魂,带着哭腔说道:“小姐,你这是怎么了?”

裴宁神色木然,并不答话。

良言吓得眼泪都出来了,裴宁的神态就像万年寒冰,看起来实在有些唬人。

良言焦急地说道:“小姐,婢子想到了,就算小姐不能去城外,可三少爷生辰那天他肯定要回府给老太太磕头,到那时小姐就可以当面将礼物给三少爷,小姐,你不要想不开啊!”

裴宁心中仿佛有一根弦猛然跳动。

老祖宗还在!

既然父亲也说老祖宗对三弟不同,那她肯定不愿意看到父子成仇的局面,事情还有转机。

一念及此,她看着良言说道:“我只是想事情入了迷,你这丫头又是发什么疯?什么死呀活呀的,净知道胡说。”

良言愣住了,破涕为笑道:“是了,肯定是婢子太着急,所以看花了眼。小姐呀,你没事就好。”

裴宁心中感动,伸手刮了一下她的鼻子,问道:“这么着急忙慌地找我,到底出了什么事?”

良言这才想起正事,有些难为情地笑笑,说道:“沈家姑娘和谷家小姐都下了帖子,说是明日午后来找小姐呢。”

“嗯?”裴宁一脸不解。

沈淡墨来找她不奇怪,两人本就关系亲密,登门相见实属平常。

可是谷家小姐……谷蓁跟自己并不熟络,往常也不过是见过几面而已。

而且两人好像跟约好一般,这未免太巧了些。


若说前院大厅里那些武人做派是狂风暴雨鼓噪如雷,那么后宅的宴席便是和风细雨,氛围宛若桨声灯影里,一片祥和安宁。

与前院类似,能坐在裴太君这一桌的都是顶尖府邸的诰命夫人,每个人都是盛装打扮,珠光宝气,头上的钗饰随便取一件下来就足够裴越啃上十几年的鸡腿。女人之间的攀比心尤甚,更何况堂内坐着的可谓是大梁除天家之外最尊贵的妇人,在这种场合岂能落了面子,自然是从头到脚尽显富贵尊荣。

李氏身为当家太太,却没有入座,反而是取代了温玉的位置,在裴太君身边用心伺候。

这般作态自然引来那些诰命夫人们好一顿夸赞,都是见惯各种大场面的人物,吉祥话谁不会说?这个来一句“裴夫人在孝道上真没得说,满京都都找不出几个来”,那个说一嘴“还是贵府家风好,太夫人持家有方,晚辈既佩服又羡慕”,说上几百句都不带重样的,不仅让李氏藏不住眼底的喜色,便是裴太君也开怀大笑。

老太太最喜欢这种热闹喜乐场面,然而嘴里却说着:“各位夫人过誉了,我们裴家也只不过是因先祖遗泽深厚,各位世交赏脸,实在担不起这般赞誉。”

得,话题又转到第一代定国公裴元身上,在座的哪个不是人精,自然又顺着裴太君的话头好生恭维了一番那位人杰。

次桌则坐着一群娇小姐们,裴宁身为嫡长女亦在席上作陪。

听着那些诰命夫人们将裴家上下都夸赞了一遍,从先祖裴元到她自己,乃至于裴城裴云,唯独没有提到名声不显的三弟裴越,她心中不禁有些难过。认真说起来,她和裴越见面的次数不多,交谈更是极少,最早的时候她只知道自己有个三弟,只因是姨娘所出,所以不受母亲待见。

真正让她对裴越另眼相看的是四年前的冬天,那还是仁宣九年,今上尚未改元开平。

那天五岁的裴珏非要缠着她堆雪人,在府中各处寻找积雪,然而国公府的家仆太勤快,处处都清扫得很干净。找了许久,终于在一处小院附近找到大片积雪,裴珏兴高采烈地堆雪人,裴宁却隐隐听到小院中传来呼喝叱骂声。

走近一看,时年十一岁的裴宁便被吓到了。

寒意透骨的严冬,一个小男孩穿着单薄破旧的衣裳,跪在雪地之上,一个面容刻薄的嬷嬷站在他身侧,手持一根木棍,毫不留情地抽打着男孩的后背。

饶是如此,那男孩却不敢哭出声,只是死死咬着牙,也不敢逃跑。

那是九岁的裴越。

本就性情温婉善良的裴宁哪里受得住这种场景,当即便冲进小院拦下了那个老妇,然后又将裴越拉起来。身为国公府的嫡长女,备受长辈疼爱,平时所见所闻也是人间第一等风流雅致,裴宁何时见过如怀中小男孩这般凄苦无助的眼神?

哪怕是很多很多年后,裴宁也忘不了那双黑白分明又极绝望惊惧的眸子。

这对年幼的她产生的冲击,旁人实在无法明白,所以往后她才尽力帮助裴越。

然而,她能做的也很有限。

李氏不许她和裴越见面,更不许她替这个三弟说话,所以她只能背着李氏,想法设法地给裴越一些温暖。若非有这位大小姐的暗中关怀,若非是她经常拐弯抹角地在裴太君面前提起这个可怜的三弟,裴越能不能活到现在都很难说。

那日在明月阁里,看见裴越瘦弱又布满伤疤的双臂,她只觉得心里难受,一点也无柳嬷嬷被治罪的喜悦。后来又听说老太太做主将裴越分出去,只有最亲密的丫鬟良言才知道,从来不信佛的大小姐在闺房里念了一晚上佛,只求这漫天神佛能保佑她命运凄苦的三弟一生平安顺遂。

今天这样大喜的日子里,裴宁听着诰命们夸赞裴家人,却无一人提及裴越,心中有些许难过之外,更有些庆幸。

因为她明白,虽然老太太做主,可自己的母亲不是那种轻易放下的人,没人提还好,真要是有人夸赞三弟,恐怕就算他出府另过,也还是会有些很多麻烦。

如果可以的话,她多希望所有人都不知道裴越,让他宁静安稳地活着。

那样该多好。

这时一道有些纤细又熟悉的嗓音传入她的耳中:“太夫人,晚辈曾听外子说,府上几位哥儿都生得极好,性格又惹人喜欢,何不趁现在这个难得的机会,请进来让晚辈们见见?”

裴宁定睛望去,那说话的妇人乃是镇远侯府现袭二等镇远伯常思的正室夫人秦氏,她心中有些奇怪,因为记得以前母亲提过这妇人,貌似关系还不错,她应该对自己几个兄弟的情况比较了解,突然提出这个说法又是为何?

裴太君见多识广,并未被这些诰命们一顿吹捧就找不着北,心中也在思量这妇人的用意,面上却不好表现出来,只笑道:“若是只有你们这些长辈在,自然该让他们兄弟进来磕头,但这里还有各府上的小姐们,怕是有些不合适。我那大孙子今年虚岁十七,可不能当小孩看,若是冲撞了她们,老婆子不就成了罪人?”

秦氏尚未开口,又有一诰命凑趣道:“太夫人这话却有些见外了,我们这些人家,当年都是跟着高祖皇帝一起打江山的,先祖们都是过命的交情,说句通家之好亦不为过,原不必避嫌来着。”

当即便有人跟着说道:“想来是太夫人将这些哥儿调教得极好,早就有了中意的人家,怕我们这些破落户起了截胡的心思,罢罢罢,我们还是多喝几杯再家去吧。”

众人皆笑。

话说到这个份上,裴太君却是不好再推辞,那样才是真的得罪人,便对不远处站着的温玉说道:“你去将城哥儿和云哥儿叫来。”

那秦氏连忙说道:“太夫人,府上不是还有位三公子么?莫非今日不在府里?”

这话说得就有些恶毒了,老太太过六十大寿,你一个没成年的孙子还在外面乱跑?

世道苛刻人心险恶,一顶不孝的帽子扣下来,裴越这辈子也就算完了。

裴太君心中大概明白过来,看着秦氏姣好的面容,心底泛起一阵腻味,面上微笑道:“那孩子没怎么见过人,胆子也小,在你们这些长辈面前怕是话都说不出来,不过既然你们也想见见,温玉,也将越哥儿叫来。”

温玉心中也有些担忧,离去的时候目光不经意地从李氏身上掠过。

这位当家太太到底想做什么?

裴宁放在桌面下的双手攥得紧紧的,她看着秦氏,又看了看自己的母亲,脑海中忽然有一道惊雷炸响。

她隐隐想到一种可能。

或许是因为对自己的母亲十分了解,她感觉自己的猜测没有错。

裴宁转头看向不远处站着的丫鬟良言,以目视之,待良言走到自己身边后,在她耳边低声快速说了几句话。

良言先是一愣,随即恢复正常,趁大多人都在看着裴太君,便悄悄离开了定安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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