锃亮的皮鞋出现，紧接着是笔挺的西裤。
来人懒散地倚在门框上，像是看够了戏才出声。
我一点点仰头，毫不意外地看见了沈如谨。
他的心情格外好，一向不形于色的人嘴角都明显上扬。
我的狼狈疯狂，无疑很好地取悦到了他。
毕竟，曾经a市江家最出色优秀的大小姐。
现在穿着灰扑扑的廉价职业装，趴在肮脏的地板上任由小职员欺负。
只能靠发疯尖叫发泄情绪，像个大街上的疯婆子。
“黎语，私自在办公室打架斗殴破坏公司纪律。
去人事领工资吧。”
“这个……可怜的小哑巴。
来我办公室。”
轻飘飘的几句。
宣判了刚刚还气焰嚣张的人“死亡”，把我从泥潭拯救出来。
我疑惑地和他对视，却看不懂他眼底复杂晦涩的情绪。
只能乖乖地爬起来，尴尬地拍干净衣服上的灰。
不是什么在喜欢的人面前注意形象，只是害怕被扔出办公室罢了。
曾经有段时间妈妈病情严峻，我总是陪完夜来不及洗漱就从医院赶过来。
那时我还是沈如谨身边的秘书，刚进公司就被拦住。
他连一眼都懒得瞧，堂而皇之地开口嫌弃。
“沈氏不招乞丐。”
但幸好，这次他懒得拦我。
进大厦顶层后，沈如谨随意地扔过来一套晚礼服。
“明晚，陪我参加叶家的晚宴。”
一听到叶家，我刚恢复气色的脸瞬间煞白。
叶家，是沈如谨的初恋叶月的家族。
当年名不见经传，全靠沈氏砸投资砸人脉硬生生捧上了豪门圈子。
借着沈如谨这个曾经的女婿名头，在a市如鱼得水。
让我一个间接害死叶家小姐的“凶手”去参加宴会，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鸿门宴至少还掩饰一二，这场独属于我的狩猎场完全是摆在明面上了。
我犹豫着杵在原地，不肯去拿。
手指搅在一起，身子也本能地抖起来。
沈如谨毫不在意，专注着玩手上那只钢笔，对峙良久，才吐出一句：“不乖的人是拿不到零花钱的。”
短短一句，看似宠溺的语气。
其实是在暗示：如果我固执不去，就会切断妈妈的医药费和债务担保人的名字。
从一开始，我就没有选择。
听到我的答案，男人才笑着松了口气。
捏着一只小小的药膏，把我按在旁边的沙发上。
“瞧瞧这烫伤，真丑。”
“江云轻，现在的你真像个可怜虫。”
微凉的膏药敷在伤痕上，言语的尖刀却深深插在我的心脏上。
我只能沉默，接受他无所不用其极的报复。
为一条逝去的生命赎罪，哪怕我当时并不知情。
但没人会信的。
沈如谨，叶家，a市。
所有人都将我钉死在耻辱柱上，为我安排了拆散有钱人的恶毒女配身份。
我没有资格洗白，没有资格幸福生活。
我只能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承受报复，折磨。
离开公司时，黎语正巧也抱着箱子出来。
我看着她张嘴想骂什么，又强行咽下。
只能恶狠狠地瞪上一眼，灰溜溜地跑开。
坐上出租车，我紧绷的神经才骤然放松下来。
车窗外的建筑快速地往后退，我却因为叶家晚宴勾起回忆。
五年前，十分混乱的那个夏天。
沈家当年遭遇了很严重的危机，资金链濒临断裂。
彼时的我刚从国外留学回来，就听说了这场危机。
暗恋了沈如谨六年的少女，立马哀求父亲和沈家联姻。
叶家祖上是名门望族，到我父亲这辈也没落了一大半。
但亲情淡漠的父亲，诡异地接受了我任性的建议。
后来我才知道，父亲早就看出沈氏只是一时搁浅的蛟龙，有意利用这场危机拿捏住未来的沈家掌权人。
领证的前一晚，父亲将沈如谨叫来了江家。
那场秘密谈话我至今不清楚，但肯定不是好事。
那时尚且青涩的江云轻，完全沉浸在所谓的爱情中不可自拔。
殊不知，自己的婚姻早就成了商场上趁火打劫的招数。
沈如谨为了沈家，被迫和谈了一年的初恋女友分手。
转头就迎娶了我这位江家大小姐，订婚宴轰轰烈烈。
那一晚，我拿着新鲜出炉的小红本爱不释手。
那一晚，新婚丈夫的白月光跳江了。
沈如谨第二日知道消息后，第一次在我面前失态。
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赶去现场，不眠不休盯着打捞团队三天三夜。
最后，也只找到了一些琐碎的衣料。
尸首不见踪影，消失在滚滚江水中。
沈如谨痛恨我虚伪的父亲，痛恨我残忍地棒打鸳鸯。
同时，他也痛恨自己的无能。
这五年，他狠狠打压江家直至破产欠债。
想方设法折磨我成了哑巴，也把自己变得死气沉沉。
我们都逃不过，也逃不出那个夜晚。
金碧辉煌的大厅，衣着体面的人们挂着虚假的笑容积极应酬。
我穿着不合身的抹胸裙子，胳膊上前几日的烫伤暴露无遗。
不少相识的故人都露出遗憾可惜的眼神，感叹曾经风头无量的大小姐沦落到如今的模样。
话筒的刺啦声打断了我的出神，强迫所有宾客转移注意力。
高台上，叶父笑容灿烂。
先是发表了一通没营养的讲话，再特意拉出沈如谨当噱头。
“……我也非常欣赏曾经的女婿。
只是可惜被某些心怀不轨的小人阻挠……恶有恶报善有善报。
沈家小子，月月如果能看到今天一定也会很感动的。”
一番话，贬低江家抬高叶家。
顺便狐假虎威一下，那亡故的女儿做戏。
恶心的嘴脸人尽皆知，偏偏迷住了沈如谨。
我尽力缩在角落，还是无法挡住那些嘲讽的眼神射过来。
被时间掩盖住的“罪行”再一次血淋淋地揭开，我还是做不到完全无视。
行尸走肉一般游荡，却找不到能躲藏的地方。
过街老鼠，用来形容我最合适不过。
正想偷偷溜出宴会时，有个侍从找上我。
让我去楼上的房间，说沈如谨找我有事。
我将信将疑地上楼打开房门，被一只大手拽着胳膊拉进去。
门后，沈如谨脸上红得诡异，额头全是汗。
三两下止住我的挣扎，粗喘着将我压到床上。
我立刻扯着受伤的声带叫喊，却被他眼疾手快捂住嘴。
“别叫，云轻。”
云轻，我有多少年没听到这个称呼了呢？
数不清了，它只存在那个短暂梦幻的高中时光。
存在我的苦涩又甜蜜的暗恋回忆里。
眼眶一红，我乖顺地安静下来。
沈如谨反而更加焦躁，死寂的黑色眼瞳也泛起欲火。
呼吸间热气交缠，手也开始不老实。
“云轻……云轻……好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