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雪是下不够的。
要是能在冬季看到瓦上的白雪少于一尺,那都是老天爷失职。
到了下午,天色越发灰蒙蒙。
想来离下一场大雪也不远了。
黎桑整个下午都待在烧着地龙暖融融的屋子里,思考着接下来的路该如何走。
盈香推门而入,搓着手带回外边的一身冷气。
她却顾不得取暖,几步进了内室,面色带了凝重。
“夫人,方才世子院中来人,说,说他今晚要过来,让您做好准备...”
黎桑忍了忍,忍无可忍,咬牙切齿好像要将某人撕碎。
“他倒真敢来。”
黎桑乌黑的瞳仁一转,冷笑一声,“盈香,今日的晚膳,给我加点料。既然他让我好好准备,我又岂能辜负他。”
由于天气不好,路滑难走,各院都不愿出屋。
所以这段时日,侯府的主子都没有聚在一起用饭,而是由厨房负责送到各院。
盈香揣着黎桑塞给她的汤婆子,特意往厨房跑了一趟。
“刘婶子,我们夫人今日晚膳有特别的交代。”
那掌管厨房的刘婶子笑眯眯的,看着很是和气。
“盈香姑娘,夫人有什么吩咐,你尽管说。”
盈香弯了弯唇,一一数道:“夫人今日的晚膳,要多加葱姜蒜,如果有辣子,也要比平常的量更多一些。菜式宜重口,莫要清淡。对了,听说你从家乡带来了一种臭而奇特的美食,也一并送到留香院去。”
刘婶子听完,犹豫道:“盈香姑娘,这前边的要求还好说,可这最后一样...我是从小吃到大,才好这一口。这等粗鄙之物,夫人恐怕是吃不惯呐。”
“无妨,你自送来便是。无论发生什么,夫人都不会怪你。”
见盈香坚持,刘婶子也只好应下。
至此,盈香的任务完成,又顺着原路回了留香院。
入了夜,果然又下起了鹅毛大雪。
白日里刚清扫完的路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铺上了一层薄薄的晶莹。
被路边朦胧的灯烛一照,越发显得剔透莹亮。
远处一道高挺的身影走来,披着黑色的大氅,任由白雪落在发丝肩头也不恼,反而唇角勾着弧度,瞧着心情十分不错。
他似乎有很久没有走这条路,也似乎很久没有这样期待过了。
尤记得新婚那时,白日忙碌完毕,他便会直奔留香院,自己的院子反倒成了摆设。
而不管多晚,那桃腮玉面的女子总会笑盈盈地向他奔来。身后烛光暖黄,映照在她飘飞的裙摆上,好似神女一般。
顾谨之不自觉勾起唇角,脚下步伐加快了许多。
穿过垂花门,待看到不远处小院透出的明黄光亮,顾谨之一喜。
她在等他!
走近了,她身边的丫鬟便迎了过来。
“世子,夫人在里边等您,请随我来。”
顾谨之彻底放松下来。
看来她已经想通。
在这偌大的侯府,只有得到他的重视和庇护,才能安稳无虞过她的富贵生活。
而他,会给她作为世子夫人的排场和体面。
想到曾经二人温存的日子,顾谨之的眉眼逐渐柔和下来。
盈香将顾谨之领进门,便退出屋子,在他身后关上了门。
顾谨之一愣,觉得有些怪异。
但当一道倩影摇曳着身姿出来时,他的疑虑顿时烟消云散。
眼前的女子着一袭烟粉色长裙,纤纤锁骨微露,长睫垂落,又颤颤抬起。
见着他,乌眸轻轻一弯,道是万种风情也不为过。
顾谨之一时心思大动,忍着欲望一步一步走至她面前,眼神落在她的娇颜上,片刻不放。
“桑儿...你今晚,很美。”
黎桑微笑,露出贝齿齐整,语声莺莺。
“多谢夫君。”
檀口气息微吐,呵气轻轻。
霎时间,仿佛死了三日的腐烂老鼠往粪水里涮了涮,又在屎堆里滚了滚,沾着满身的金坷垃直冲他的鼻口而来。
而顾谨之躲避不及,被它猝不及防地撞进鼻尖,闯入口腔,熏得他几欲翻白眼,差点窒息昏死过去。
顾谨之哆嗦着,身姿不稳地,踉跄着后退了两步。
脸上的笑容有些勉强。
“卿卿...晚膳吃了什么?”
黎桑无辜地眨了眨眼,“没什么呀,只是觉得口淡,让厨房多放了些辣子而已。”
她浅笑盈盈,拉着顾谨之的袖子将他带入内室。
“我啊,今日想了许多,发现此前的确是想岔了。我是正室,只要夫君愿意怜我疼我,哪怕再来几个妾室,那也越不过我去。如何也比自个儿一人在外无人护着的好,夫君你说是不是?”
内室空间不算大,还烧着暖和的地龙,就算是七分的味道也被放大到了十分。
黎桑每多说一个字,顾谨之就觉得自己多吃了一只死老鼠。
他忍着作呕的强烈欲望,头晕目眩,也无法去分辨女子话里的真假。
顾谨之自诩正人君子,不会直白点出别人的短处。
更何况是身上有味这件事,如何委婉地说出来都会让人尴尬,无地自容。
他用了毕生的自制力来阻止自己当场呕吐。
黎桑好不容易愿意让他亲近,他不能因为这点小事退缩。
想到此处,顾谨之不再让她多说,而是一个反手拉住她的纤细手腕,将她压在了床榻之间。
头颅埋进她馨香的脖颈,他瞬间觉得得到了救赎,周围的味道清新了许多。
然而好景不长。
黎桑不满他不愿意看着自己,嘟着唇凑近他的脸。
“夫君是不喜欢我了吗?为什么不像以前那般亲我?”
霎时间,臭味直扑门面而来,死老鼠已经完全不足以形容这种毁天灭地的味道。
他虽及时屏住呼吸,却仍然被熏得眼冒泪花。
顾谨之憋着气嗡声道:“哪有的事?是多日不曾碰你,有些迫不及待了。”
黎桑长长呼出一口气,“原来是这样呀,是妾身误解了。”
她忽然有些羞涩,娇美的脸颊上浮现了两团浅浅的红晕。
“只是这两日天冷,桑桑躲懒了,未曾沐浴。夫君不会嫌弃吧?”
“不...不嫌弃。”
黎桑睁着圆溜溜的眼,“桑桑还有些拉肚子,夫君也不会嫌弃吧?”
顾谨之:“不会。”
黎桑:“拉了五回。”
顾谨之:“......”
黎桑:“没洗。”
留香院主屋的房门开了又关,男人的声音快速又急促,似乎还带着劫后余生的喘息。
“为夫忽然想起还有些公事,桑儿先行睡下,莫要等我。”
略沉重的脚步声踩着雪泥匆匆离去,好似身后有洪水猛兽撵着他,很快便消失在一片白茫茫的雪夜之中。
寂静的屋内,忽然响起女子再也憋不住的噗嗤笑声。
盈香捂着口鼻走进来,眉梢翘得老高,边笑边开窗。
“小姐,你也太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