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裹挟着细碎的雪粒,狠狠拍在青灰色的屋檐上。
沈昭宁蹲在小厨房里,专心致志地盯着炉火上的汤药。
刚刚出去拿了些新鲜药材,她单薄的素衣早已被融化的雪水浸透,刺骨的寒意顺着膝盖爬满全身。
“王爷醒了,你还傻愣着干嘛!”
一双手忽然从身后伸出,狠狠推了沈昭宁一把。
布满细茧的手不小心撞上滚烫的药炉,霎时烫出一个水泡。
沈昭宁来不及呼痛,又被那仆从推搡了一下:“笨手笨脚的聋子!喊了你那么多声都听不见!”
“王爷醒了,你还不赶紧去送药!”
沈昭宁睫毛一颤,赶紧把煨好的汤药倒出来。
她耳畔嗡鸣不断,右耳处那道陈年旧疤隐隐作烫。
那是幼时意外跌落荷花池里,被池底尖石生生划破的。
自那之后,她的右耳便再也听不见一丝声响。
碗沿滚烫,她的掌心却一片麻木,沈昭宁端紧药碗,走进房间。
榻上的男人面色惨白如纸,却掩不住眉目间的凌厉,萧景珩半倚在床头,漆黑的双眸死死盯着她,仿佛要将她剜出个窟窿。
沈昭宁被盯得浑身如坠冰窟。
“王爷,该喝药了。”
她垂眸避开他的视线,将汤药递过去。
“砰!”
药碗被狠狠打翻在地。褐色的药汁溅在沈昭宁裙角。
她看着那碗被打碎的汤药,心脏蔓延出比这还浓郁的苦涩。
“沈昭宁,本王中毒之事是不是你做的!”
萧景珩猛地扣住她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
他的目光如同尖刀,恨不得把沈昭宁凌迟:“这三年来,本王的饮食起居都是由你一人负责,除了你还能有谁!”
身为北梁赫赫有名的战神王爷,萧景珩因丞相诬陷而被褫夺兵权,幽禁王府整整三年。
这三年来,他无时无刻不想洗刷冤屈,却连王府都出不去。
谋算多年,边关战乱,萧景珩好不容易等到了解除禁闭的机会,却因为意外中毒再度被抬回京城。
这让他如何甘心!
腕骨传来钻心的疼,沈昭宁眼眶泛红,却抵不过心头漫起的寒意。
“我没有。”她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这三年我和你同吃同住,战场上你的饮食更是有人试毒,我如何能有机会害你!”
“你没机会?”
萧景珩冷笑一声,突然掐住她纤细的脖颈,眼底猩红一片:“你们沈家本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当年陷害本王不成,还让你这么个残废嫁过来羞辱我!”
“一个听不见的聋子眼巴巴凑上来倒贴给本王,还真以为自己是王妃了?你这种货色,也只配替沈家做这些上不得台面的龌龊事!”
刺耳的话语如同一根根钢针,扎进沈昭宁心底,让她的视线忽然模糊。
她望着男人猩红的眼,忽然想起自己与萧景珩初见那日。
彼时十岁的她被几个皇子按在泥水里,嫡姐沈明嫣笑着往她衣领塞雪块。
是路过的萧景珩勒马挡在她身前:“欺辱女子,堪为皇室子弟?!”
那句话,是她被人欺辱的岁月里,遇到的唯一的光。
后来父亲陷害萧景珩,害他被囚王府,本该嫁给萧景珩的嫡姐不愿受苦,这桩婚事便落在了沈昭宁身上。
即便知道萧景珩恨沈家,可沈昭宁心里却还是欢喜。
能嫁给自己喜欢的人,她已经很满足了。
三年来,她陪萧景珩幽禁王府,照顾他的饮食起居,即便被处处刁难,她都忍了下来。
看守的侍卫克扣饮食,萧景珩差点饿死,是沈昭宁跪在他们面前磕破了额头,才换来半袋粟米;
府中缺药,萧景珩冬日高烧不退,也是沈昭宁冒着生命危险溜出王府上山采药,滚落山崖九死一生才挽回了他的性命。
桩桩件件,即便是木头,也该动容了。
指甲深深掐入掌心,沈昭宁忽然低笑出声。
她抬起一双黑沉沉的眼,苦涩地看着眼前的男人,原本因他而炙热的心一点点发冷。
沈昭宁以为共患难这么久,就算没有打动萧景珩,起码能为自己换来起码的尊重。
可事实证明,在萧景珩眼里,她就是个没用的聋子,连人都算不上。
所以,沈昭宁放弃了。
“我之所以嫁给您,是当初在沈家,王爷无意中从嫡姐手里救过我一命。”
沈昭宁声音很轻,漆黑的眼睛映着萧景珩的脸。:“我照顾您三年,三年蹉跎,也算恩情两清。”
她抚着脖子上的掐痕,从怀中掏出一张泛黄的药方按在案上,心口堵得厉害,可在说出下一句话的时候,沈昭宁竟有一种微妙的轻松。
“这是能解百毒的方子,我愿用它换一封和离书,从此与王爷一别两宽,再也不见。”
萧景珩如今被复用,等于恢复了皇子身份,他们的婚事便不能由沈昭宁做主。
无论和离还是休弃,都只能萧景珩来提。
这方子是沈昭宁母亲留给她的,拿来换一封和离书,很划算。
萧景珩盯着沈昭宁死灰般的眼睛,心头蓦地揪紧。
不知名的情绪萦绕心头,让他莫名烦躁,尤其是听见和离两个字的时候,这种情绪更是达到了巅峰。
这个女人害了他还不承认,居然想要离开!
他拂袖将药方扫落在地,厉声道:“你以为说这些话就能脱身?!想得美!”
“你就跪在门前,直到你肯承认为止!”
风雪更急了。
沈昭宁唇瓣苍白,单薄的身躯在夜色中如即将扑灭的萤火。
她看着不远处紧闭的王府大门,眸光微动。
只要她如萧景珩的愿跪下,是不是就能离开这座囚笼。
......
再度醒来时,沈昭宁已经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还没等她坐起身,娇笑声便从门口传来。
“妹妹跪得可舒服?”
沈明嫣披着狐裘袅袅婷婷走近,指尖捏着枚青玉坠子在她眼前晃:“父亲让我来拿东西,没想到还能看场好戏。”
沈昭宁瞳孔骤缩——那是娘亲临终前塞给她的玉佩!
“沈明嫣,把东西还给我!”
沈昭宁面色骤然紧绷,她上前一步想抢,沈明嫣却后退一步躲开。
“想要玉佩?可以啊。”
沈明嫣冷笑:“只要你对外承认,当初是你故意抢了我和萧景珩的婚事,我就还给你,如何?”
沈昭宁动作一顿。
她死死盯着沈明嫣,倏然露出一个讥讽的笑。
不等沈明嫣回过神,沈昭宁突然扑过去攥住她脚踝狠狠一拽!
沈明嫣没想到沈昭宁居然一言不发就动手,她惊叫一声,整个人狼狈摔倒在地,玉坠脱手飞出。
沈昭宁眼疾手快接住玉佩,目光清冷地看着倒在地上的沈明嫣,抓住桌上的白瓷碟狠狠磕碎,握紧锋利的瓷片对准她。
“你做梦!”